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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狼行尖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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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门夜月,迭道道慵舟,交变一酲晚冬。虾艇机船鏘鸣不知是象徵硕收还是无获的汽笛,拓开粼浪归塘。
    蜿蜒海滨遍生拔茅连茹的葵棚屋,纬度太过僻陋,任何置业开发不会蠢到来造第二个浅水湾。油塘渡达对岸筲箕湾仅七八分鐘,却是楚河汉界,临海隔世,异于香港岛万千浮华诡妙。
    要说优点,大约海鲜够猛。
    渔光水色筛出白草香屑,热腾艇仔粉般配应景。蔬萝狗棍烹製汤底,叉烧牛腩鱼丸,样样齐备,根伯热情得过分,独为女仔碗里加支鸭髀。
    比达那两廝大鸣大放辩赛马,兴奋剎不住车,粉汤唾沫喷溅上背心,连同污垢油渍就快浸映一幅昂船洲廓图。
    朗青干咳加剜眼,提醒他们收敛丑夸怪态,于是话题休歇,注意力一致向稀客集中。
    男人看靚女本天经地义,只不过她的美,凡夫难驾,叫人敬而远之,毕竟白花油首次单膝跪地「求婚」,正是拜悍妇一招秋风扫落叶所赐。佯装不屑偷瞥两下,生怕眼珠都要挨打。
    阿羽吃相得体,晦暗视綫停留碗中心,专注得像在背诵圆周率。
    郑安淇曾感慨,她可以在沙田宾仕踩roller时听着「溜冰滚族」研习Applied  Mathematics,也可以在整粒鐘不间断捶击木庄后,感悟一段叔本华意志宿命论新解,培正百年文武双全的奇葩非她莫属。
    但是当下,脑组织失控放肆蟠结,开起反客为主的恶意玩笑,个中微着连绵侵袭源始记忆,串贯相干与不相干的点滴,一次性爆发决堤。
    若非看了利昌金行提供的闭路电视带,按图索驥寻到那群学黌童党的概率等于零,亏得多年南北老街坊,鎔铸金器一律缺秤短两,张口要钱绝对底气十足,笑盈盈说2张大牛好处费实在公道。
    怪就怪寸土寸金,满地代价,没惹祸的事主,少一堆甘愿推磨的鬼。无妄之灾,归咎于她孤行其是鲁莽涉黑,又以为侥倖抽身而退,才毁了坤叔的心血操持。
    全港民生各自艰辛,不足人道的小舖烧了还是塌了,官差待查敷衍,报章潦草刊登,谁关心它如何命运多舛。
    好像摸透她冷傲寡语,也不着急催问来因,朗青在桌檐碾熄烟蒂,大啜半杯啤酒,瞄了瞄她的,纹丝未动。
    一顿家常便饭而已,气氛硬成埋檯讲数。
    「东星咁多瓣数,乜龙小姐咁得间嚟探我呀?」半玩笑的犀利寒暄,口吻疲懒,字字生刺。
    阿羽明他意有所指,坦白勇气扭作乱麻:「听friend讲鲤门D海鲜仲正过南丫岛嗰D,咪諗住过嚟试下...」
    理由好蹩脚,2-3月渔业淡季,几家破寮食肆恨不能销光养殖货,哪轮得到吃现捕生猛种。
    朗青嗤嗤勾起唇,故意撩人:「哦,係专登请埋我一齐啊?嚟得唔係咁啱,不过如果係喺度住几日嘅话,元宵我都可以带你去食滨烧嘅。」
    她深呼吸,恼自己这张胶嘴拙笨,谎都能扯成方的,编假话要是纳入学科,一定拿个醒目的E。
    「话时话,点解会知道我喺呢度?」
    只好兜弯承认:「去咗转新悦声,亚豪话我知你将接咗手嘅场全部交晒畀福生,如果唔係喺油塘就係喺海度。」
    「睇嚟为咗刮我都嘥咗你唔少时间。」朗青口咧三分,乐她不打自招。
    「嗰两间club一个月假假哋都有成十几皮嘢,咁多着数转手唔係好蚀咩?」
    「我唔卖粉?,田寿辉D场,惊接手都起唔到身咋。」喝空剩馀啤酒,他摩挲指腹:「成日打生打死搵钱,不如摆捻低把青,带住D细喺度呃两餐饭食好过。」
    阿羽的嘴角随细浪颠簸住家艇的节奏柔缓伏荡,凹显梨涡,轻上眉梢,浅笑分解得一波三折:「所以话可以搵到你係我好彩,我唔识游水,落海就浸死。」
    「唔好咁讲,山水有相逢,搵我又唔係搵神仙。」
    「如果神仙有用,我都唔使嚟麻烦青哥。」
    如他所料,带不明不白的校衫仔前来,九成九百分百找他兑现随口一噏的帮忙承诺。
    「讲啦,咩事?」
    对迭毛诗滑出黑皮褸虚掩的曼妙,落桌推呈朗青碗边。
    有意思,见惯捞女换条仔朝三暮四,头一回见飞女拜大佬朝秦暮楚,堪比港岛古惑界吕奉先。
    比达白花油联想到久违的吸新血开香堂,娘柄则不同频,阿羽掏利是动作如此裁行云剪流水,在他脑中反復演绎。
    「无事三百六,有事三千六,今次我唔係嚟拜山,只係想请青哥帮手刮个人。」
    朗青怔愣回神,缓慢交迭双臂,虬实筋肉勾绞强劲荷尔蒙,掛住微笑意不可明,剎那烘热对方耳垂。
    「家阵人哋都话我朗青回晒塘,做个蜑家佬冇厘火气咁,论power论迭马,我边有得同其他大阿哥挥...你过咗东星嗰瓣泊乌鸦码头,刮人呢啲嘢,搵佢咪得囉?」
    婉拒脱口而出,降格自嘲还明抬暗讽,事先预计最糟糕的结果比想像难堪,指她旧年言行不一,趋炎附势,回敬响亮巴掌。
    一切误会无从解释,车里三句起两句止的攀谈构不成交情,朗青保她这位名义上的「反骨仔」不被追究,是他仁至义尽,她怎敢盲目到访,扔几张湿碎钱就理直气壮?
    海面疲曳,沮丧不着边际,白腹海鵰振翼飞向鲤鱼门灯塔,消失成狰狞红点在耳畔「啊啊」嘶鸣,毛诗静悄悄横陈桌台,加深尷尬。
    杯底白白浮沫,娘柄刚撬啟啤酒樽,手中倏一空,变戏法般被阿羽夺去。Gambler`s  Gold精酿,管叫绝情师奶变十月芥菜,几人目定口呆下,倒灌饮尽一滴不剩,苦涩麦芽裹柑橘气息开闢沟渠,引导情绪洪流倾泻而出。
    「青哥,田寿辉嗰单嘢得你睇住,都係我呢个羊牯唔识做。」
    整瓶酒酽熏闷,巾幗不让鬚眉染两抹天然粉晕,明摆对酒量缺少自知之明:「你就当我过嚟赔罪。」
    朗青一时话语栓塞,眼睁睁看她攞第二瓶、第三瓶,桌角铡飞水盖,咕嘟声上了发条不可收拾。
    并非劣意行刁难,其实他很钟意她界限感分明的得寸进尺。总不能直接说,你当初拒我千里之外,今日算我扳回一城。
    男性与生俱来的强硬,往往碰撞女人丁点脆弱即触礁搁浅。
    罢了,不至于计较,由她莫名自罚,断片醉卧算哪门子江湖救急?
    第四瓶含入湿润红唇,小臂遭擒制阻拦。
    「得嘞,你係口渴嘅,第日请你去金旺角劈酒劈到够为止。」
    刀疤晃过,酒转至他右手仰头喝个精光,恍惚是陈天雄模样。
    朗青执取毛诗,驍獷身躯向后一倚。
    「要刮边个?」
    台阶给得恰如其分,她高判了人情,低估了契约精神,内心涌现无数感激,再多半口定当场噦吐。
    目光运到住家艇船舷板,Albert蜷缩木柱角落抱膝蹲地,手指不停搓弄像是摧残痛恨的玩具,偶尔怯生生斜窥,放弃各种逃跑希望。
    「我老表,细D。」
    ○○○○○○
    浓郁漆黑压接残存昼色入怀,港岛巨人梦寐初醒。
    南岸黄竹坑深湾,一道魅影水中央。
    Jumbo拂展银鳞甲,王者睥睨天下,上弦皓月退避三舍,过尽千帆低作裙下臣。
    接驳小轮欢送一批脑满肠肥,又紧跟一茬猎食饕客,番鬼佬操欧式英语,大陆客说南腔北调,宛若程序事先设定,麕集九龙吐珠前,或雷云祥龙围绕的朱漆金字大招牌「珍宝海鲜舫」下谋杀菲林。
    人手一张假面巧夺天工,鶯鶯切切踏破歌堂躉门槛。
    恆指登高,婚丧嫁娶,仔女就读HKU,泡到过气三流艳星,烂仔除去大佬上位,狂放得意,满席珠翠时淋漓尽致。
    空气里有腐腥死鱼的恶臭,阿羽忆起印象。
    80年代初,与向坤登船赴宴,和合图,扇级元老沐手大典,她可不懂。
    髫年妹钉四呎半,小肚肠一箩新鲜好奇,独自走马观花,赏遍簷橹瓦顶雕栏玉砌,从观鱼水榭蹓躂到海角皇宫、太白画舫,不小心就以为香港漂来了真实紫禁宫苑。
    苏丝黄,占士邦,关南施和罗渣摩亚生就西洋相,怎么都无法联系中国的八仙敦煌。
    还有那位事头婆,花枝招展指点江山,同样在Jumbo留低脚毛,没什么了不起。
    金鑾殿内,红宫灯锥心泣血,养父与师父共她同为前排座上宾,酒菜丰足,却吃成满席黯然销魂饭。
    穿西服的大人举行古怪仪式,朗诵缺失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诗词,她不合群玩坐龙椅扮皇帝游戏,只觉得不能浪费眼前的火焰醉鲜虾,吃完询问坤叔能否多来一份,低声小心翼翼。
    向坤笑话她傻,反说干邑龙虾翅至靚,梁修文一言不发起身转往别处,半盏茶功夫,女侍应端五六盘虾碟整齐码放,之后的饱嗝都充斥玫瑰酱馀香。
    东主礼数周全,茶是陈春兰宝鼎蓝印铁饼,酒是昌源玉冰烧独沽一味,「坤哥」前「文兄」后亲自敬奉,无关痛痒的客套叙旧,阿羽听清两句话。
    「凤仪死咗」...「阿笙留低啲细女」
    字眼陌生凄烈,似乎故事尽皆过火,尽皆疯狂。
    神魂飞越终了,但见朗青挹来幽凉眼风,刚硬黑发拢向后脑,遗漏了额前三两簇,倔强地耀武扬威。
    晚饔宿酒,眾生鱼梭穿行,阿羽同他相对静止,光斑爻错默无语,是滤砂后的蒙太奇,夜色露华浓,海雾漫湿氤氳。
    她假装镇定挪移凤眸,借灯火藏匿絳靨,脑海一顿理欲大战,龙羽,你来找人定赏型男?
    「条友唔喺度,跟我嚟。」朗青遏止她偏轨思绪,推了把六神无主的Albert,沿船廊逆人流朝Jumbo另一侧衔接的厨房躉走去。
    腥腻味越来越刺鼻,厨躉边停靠细量吊鸡艇,轮轴摩打嗡嗡轰嚣,砖色吊臂抓钓深绿刺网,拋到甲板「啪嗒」溅一汪泞咸海水,三泥狮头垂死挣扎。
    月之黑暗面投射,讨生活的船工画地为牢,抬头仰望月亮,低头忧愁六pence。厨运们手戴长胶套身着黑围交搬保丽龙箱,聚苯乙烯与汗水混海获餿气,差点熏吐Albert娇身贵骨。
    其中一名瞥到熟人,热情招手:「阿青!」
    「胜哥。」朗青不嫌他异味腌透,迎上前拍抚肩膀递烟点火:「辛苦啦,咁夜都仲忙紧。」
    「唉~每日都係咁?啦,得间死唔得间病。」
    「呢期生意点样?」
    「有咩点,龙虾至抢手,32一两,380一斤,挞沙个价高咗啲,但係都畀佢哋压到尽。有时间去索罟湾整啲大澳鱼,就唔使受气。」
    男人呼一脉无奈烟圈,嗅到八卦:「哗,阿青,你个衰仔拍咗拖都唔话我知,条女咁靚,收埋咗几耐?」
    阿羽咬唇欲矢口否认,朗青饱含曖昧地澄清是「朋友」,顺带察探她的反应,甚至能捕捉繚乱鼻息。
    「係呢,点解唔见细D嘅?」
    「超!一提呢条仆街我条气就唔顺。」胜哥喜怒无缝切换:「成Q日诈病话唔捞,仲私吞埋条数,阿青你再唔送走呢个瘟神,迟早揦屎上身啊!」
    朗青不禁沉脸:「咁佢人呢?」
    十来分鐘后,不起眼的小舢舨悄无声息接近鸭脷洲大桥旁静泊的机轮「祥兴号」,三个身影捻手躡脚登上尾舷,踩过一地缆绳水繒湿漉起伏。
    专心致志补罟网的俩鹤佬渔工全然没察觉,互相抱怨睡不了个把鐘又要出发去东澳作战,面容黧黑的阿星(印度人)甩远烟蒂回头撞见朗青,速速急切招呼同僚,话事的驾到。
    鹤佬放下忙活慌张撑立,「青哥」未叫出声,hush手势先一步示意噤默。
    船首机舱燃油气味时隐时现,舵室外睡板桌台歪扭凌乱,公仔麵剩光溜油花,而佔台的物品是水烟筒、金属小铁盒、纸捲,以及一团磨碎的干草叶。
    大麻吸食有五法,细D选了最低级最直接的卷roll,吞云吐雾,猪油焦臭渗透枯朽的毛细血管。
    阿羽不只一次暗暗鄙夷他,獐头鼠目草草略具人形,就敢仗田寿辉烂朵,光天化日下狐假虎威横行深水埗北河街,27,8岁,兼职道友,全职流氓。
    「乜捻嘢诈我型?而家朗青谢晒皮啦!」
    「同埋我过到和记之后就唔使听佢支笛,当佢臭四!」
    「係咁先,叫鸡嗰阵记得call我。」
    细D作滩烂泥状,抖抖柴瘦二郎腿,四下无人之境忘乎所以。搁置手提电话一刻,猛地惊跳而起,连滚带爬打翻玻璃Bong,眩晕又胆寒,整一腔运筹帷幄崩得七稜八瓣。
    他早忘了半隻脚踏出福生,偃旗息鼓的红棍,烂船仍有三斤钉。
    「青...大...大佬...」
    「细D哥你搵到财路,仲认我呢个臭四?」那番逆耳狂辞朗青听得一字不漏:「同人哋斟紧乜好嘢,预埋我一份啊。」
    颤慄对上讥誚仇视,细D勉强挤讨好的笑:「...同人哋乱鳩咁吹水咋嘛。」
    朗青眼扫狼藉,盛怒之意愈发明显:「我几日冇嚟啫,你就喺我呢度队草,喺外面秘捞搵咗几多?」
    「无啊!无秘捞,我只係喺船上面做嘢...」
    「做嘢?我做你世界就真!」
    他踉蹌跌坐,猜测心窝是否会被掏出,插刀尖以儆效尤。
    「哼,嗰阵畀乌鸦佢哋打跛咗一隻脚,死冤烂冤係都要我收你做靚,家阵就嫌我个庙细,供唔起你呢尊大佛?」
    妄图以下犯上被抓现行,大麻劲未散,开口申辩喃喃词穷,句子拼得稀碎颠倒。
    「我同你笔数等阵再计,讲开又讲,有个老朋过嚟搵你,爹两句先。」
    军靴踏入机舱,细D脸庞惨白如死水,冷汗蜡化般溶解披罩骷髏的干腐皮囊。
    「沙胆婆!」
    「细D哥,好耐冇见。」
    ??
    中日英三语的「欢迎光临」灯管旁,阿羽彷彿重逢老友,时空跨越,霓虹辉煌如斯。
    百万夜景朝身后奔扑,分崩离析的虹光扯成一綫,串连阴暗角落,每个前因,每个后果。
    真相追溯至那一刀,一场恶斗,一次飆车,埋下成吨雷管,终于点燃火引,在某刻茶馀饭饱称哥道弟之际合力酿成诡计。
    洪兴,要将片粟孽芽搅为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
    即便挫骨扬灰的恶念爆发,处置掮客细D她不能撇开朗青越俎代庖,兇手Albert改邪归正无望,又狠不下心上缴那饼证据带,葬送学生前程。
    乖乖夹紧尾巴认栽吗?来而不往非礼也。
    找陈天雄诈娇?祸端开始,彼此一条黑路各自昏天暗地,怎捨交匯相累。
    行走悬崖边,看几眼日出日落,叹两声港城艰险,但要追求以眼还眼,唯有纵身一跃。
    江湖事江湖了,老规矩,单刀。
    ○○○○○○
    最后一截烟吸入肺腔,几乎烧烫手指,弹出车外在空中划出优美暴躁的弧綫,险些射中过路幸运儿。整日被老细淫威摧残的OT族欲发洩,瞧瞧座驾气势,又憋回一肚子问候,天大的理都要看人下碟。
    摸匀裤袋,翻遍座驾,乌鸦狂吐秽字。烟草弹尽粮绝,条女杳无芳踪,他糯米屎窟黐在佐敦几粒鐘,活像期盼转角遇情人的绝世大冤种。
    红灯企街嘴里活好包爽,驱单再来双,走鬼档前要份咖喱鱼蛋,当着档主面啐地,大骂好捻难食。
    南街的卡带摊也不知抽的哪根筋,每日惯例尹光的「相士大隻西」,今晚偏换了「投荔」,咿咿呀呀通过劣质录音机远播。
    「甜情蜜意/待我轻轻偎依/心动神驰/望君要自持。」
    「令我憎厌/你识礼知书/竟效登徒浪子/恕我长渴念。」
    什么无牙婆穿针,念佢老母!
    一个十字路口,处处是他的迁怒。
    勾了勾手,肥尸俯首贴耳探入车窗,指令依然是重复的买烟续咪錶。
    「大佬...又够个半鐘啦。」
    「叫你去就去,咁捻多爹,够鐘咪换过个地停囉。」
    躁意显然起了苗,煽阵风能燃十丈高,肥尸怪自己多嘴,忙朝德生大押的骑楼小跑而去。
    「大佬,我有。」
    Taco适时双手奉来Marlboro,贴心抻出几支,不经意的细微末节,稍稍安抚将近炸毛的猛虎。
    到底是条四字堆大染缸洗礼过的靚仔,辨山识水做事机敏,不消多久,寻遍街巷各舖,云淡风轻间聊间将火烛情况详尽打听。
    周六半夜火警铃响,四红一白增援一部细抢,30分鐘扑灭,疑似人为无伤亡。
    乌鸦眺望斜对角上海街,鱼蛋铺孤零零凋悴油麻地闹市,门外警戒綫半死不活地耷拉,木架围蓝布遮住墙垣,焦黑焚烧痕跡鑽延上破败招牌,形同三条兽爪,记记挠挝肝胆经髓。
    踩入他地头拽狼尾捋虎鬚,够薑。
    白加士街的小马仔报告数次,别说阿嫂,连条毛都没蹲到。乌鸦改变主意,不等磨磨蹭蹭的肥尸返回,唤Taco上车,打算前往油麻地警署一探虚实。
    Brooklands啟动前,电话急急call得他腿根发麻。
    「阿大,有乜嘢迟D再讲过。」
    「福生有人搵我?边个?」
    ?
    山路十八转,一通接一通,待冗长对话结束,乌鸦紧抿嘴唇,脸色阴兵压境,从左副驾手套箱摸了一件皮革袋,果断拔抽出其中之物——龙睿亲自送来的好嘢。
    Ruger  P85MKII,银枪管流光熠熠,完美高精度体现人类无上残忍,15发帕拉贝鲁姆弹悉数满膛,比不得芝加哥打字机或M1887爽手,一颗也足以绽爆灿烂脑花。
    Taco失惊骇目:「我哋...唔係去差馆咩?」
    「你老味差馆。」扳拉套筒推扣保险柄,下山虎鬼眉剑戟倒迫,后槽牙磨碎:「带齐人去擒龙嗰度,呢铺我要扯恆马,炒格屎。」
    欢场鼎盛装砌空洞欣荣,金巴利道自成一隅,明月照尖东。
    阿羽蒲过夜总会,方式有别。
    昔日长沙湾道钦州街那带,大小club档口为争客抢泊车多有嗌交,肥佬田成棚废物马仔无一不知,老大仅有的两间不入流夜店,只有人狠话不多的男人婆才能镇住失控醉鬼和捣乱份子,散货收水拆条数,面面俱到。
    醉生梦死的夜,她冷眼旁观,食完断头饭,握起开山刀。
    完全不同今晚,摇身一变扮陪酒女,突破提防流鶯的重重戒备,鱼目混珠进了太子的「花都」。
    那个三斤摩斯抹出骚包发型,分不清是东瀛?仔还是南韩土亨的西装淫鬼,偏偏品味不同流俗,夜总会长廊横竖端量气质清奇的阿羽,在她冥思苦想入内良策时,用磕磕巴巴的洋文搭訕,询问买春价格。
    阿羽借尚存酒精作用挽起他手臂,大胆得自己都不信:「Good  in  bed,bargain  price.」
    然而梳化没坐热,女人滴酒未沾,留下黑色皮褸道声「Excuse  me」离座,不由分说隐遁庸庸人潮。
    「沟女打架跟大佬!十几岁靚仔最怕你囉嗦!」
    「今天今天不怕错,只因我刀山火海都闯过,论胆色无有怕边个,凭证着乜嘢我清楚~」
    厢房雍容华饰,歌仔不称格调,古古惑惑的圭臬信条,准是炮灰烂仔口中嚎。
    太子门生金毛强入了阴司地府硬是被伊利沙伯医院一眾国手抢返拯救,而后亲兄弟扎职大底,大佬稳据环头,拳赛、赌档生意line行匀港九,分他执花都与几家番摊十三张,进帐肥过肥宅水,共產前安身立命,从此平步青云。
    他犯三重杀业,医生造七级浮屠,孽报相销糊涂帐,福祸谁抵谁一头。总有人还没忘却九泉逝者,并在阎王簿上鏤刻他的大名。
    逢陈浩南心腹大天二屯门歷练暂归,约了老表阿Sam同来常驻夜店对酌,弟兄少不免一番互诉衷肠。
    揸fit人风光无限,想居高位又岂止八十一道坎那么容易,混沌九反山外有山,强龙难压陀地,生蕃十年头马生涯财势通天,多名叔父公开表示撑硬其任下一届堂主,陈浩南虽制霸铜锣湾,鞭长也莫及新界,直把大天二这不名分文的后起之秀整了个水土不服。
    辩证大会指日在即,若干次交锋不仅没佔到便宜,还连累大佬南共姐夫徐飞鸿合作的芬兰浴遭生蕃搞屎搞震,一耳光煽打三人,翌日响彻洪兴。
    阿Sam百般开导,金毛强千种激励,自詡卧龙凤雏,莫得半点实质襄助,吼几嗓薄云雷气,灌几两欢伯黄汤,推杯换盏,重燃驰骋黑帮的虚妄。
    膀胱终究容纳有限,金毛强急去摆柳。厢房区回廊,侍应生进进出出踢晒脚,邱淑贞半裸poster为底下打茄轮的男女加持情欲,舞榭反射球镜闪光,七彩繽纷与阿Sam发色有得一拼。
    他喝得舌肿脷厚,荒腔走板哼唱:「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眾仰望…」
    行至必经的罗马柱,黑黢黢一具人形交叉腿戳立着,突兀碍眼。
    「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这…」
    「金毛强。」
    「嗯?」
    迷糊中他下意识侧身疑惑何人,居然熟悉不已。引颈探近,寒焰迸射而来,扑朔迷离安能辨雄雌。
    醴杯碰撞与噼啪鼓掌陡然齐奏重金属轰鸣,黑夜猛兽露淬毒獠牙,兇悍闪烁眼光的野狼。
    金毛强午夜梦回一抖激灵,口型吐三字「大鳩鑊」,同时重拳划破空气,额面挨了结结实实,飞出小半米几近晕厥,浓咸液体里外顺淌,鼻樑毁损的痛楚沁一胸冷汗。
    来不及爬起,他支嗓竭力大呼:「有人踩场!」
    附近懒散的蛇王看更仔收到讯号召唤,绷起神经,循声乌泱涌来六七人包抄两侧,见金毛强仰首倒地,跟前黑衣女扭动腕部逼向他,手中两把指虎赫赫鋥亮。
    缘由不问,公母不论,凶神恶煞围拥前扑。
    开弓没有回头箭,眼眉一挑,肾上腺素激飆至峰值,捅定马蜂巢。
    抱架抡开,手起肩随,金钢指虎率先呼啸,传来凄厉惨叫后侧闪躲避,抬腿大马金刀狠扎另一边,眨眼左右首当其衝的两名被撂翻。
    马仔踩着同伙叫骂追打,阿羽蹬墙借力,回转起势横扫衝散群攻,格挡朝她出拳的手,揪按脑袋膝撞484,趁其弯腰闷哼,跳窜贴背绣蟒翻身,厚沉靴底劈中不知谁的颧骨,稍稳脚跟接摆,又跪一个。
    死角有人冷不防捱靠后脊,双臂锁夹阿羽颈项,大吼「拉架生队佢」。她钳掰顽抗,丹田屏气凝结,沉桩发力勾起鞋踭敲击对手上五寸下五寸,听得呜吟挣脱限制,旋腰睽准喉咙直桥短切,夯实寸劲一嘢打到马仔哑咽收皮。
    肉搏换架撑,她怒踹拋来的名贵盆景缸,哗啦啦沦碎数瓣,酒樽迎面盖脸,看准下坠方向闭眼猛击,脆渣爆裂尖嚎,可惜糟蹋了这瓶武当老柴。
    拉扯廝杀间阿羽的网衣被撕破,顳骨不慎中杯砸伤,裂口冒血促她恶向胆边生。
    烂仔交不讲规则套路,敌方也没能耐金鐘罩铁布,兇器刚鋭霸道,立如刀横如锯,拳拳挈雷火,臂肢四稜浮金綫,所有快意恩仇蓄满方寸空间,构筑她杀戮盛宴的斗室。
    酒客以为八爷袁家班深夜开拍蔡李佛,怀搂的绰约姐姐仔失了稀罕,纷纷袖手壁上观,只差喊逼真精彩。
    余光扩去,金毛强捂鼻摔跑,再使拿手三十六计乘激战撤向回廊。擒贼定当先擒王,阿羽眼有百步威,身法触即变,奔走衝锋前往堵截。
    疾风铁蹄震他惧慑扭头,那索命修罗驍跃腾空,狼胁生翼相仿飞膝顶撞,下一秒脸肉往中间挤压,牙松齿落,锈涩腥甜碎星般喷涌,二度受创伏躺毫无还手力量,抽搐着任凭女人拽腋拖行。
    直到更多马仔持械聚集,会所客方知压根不是主角战茄哩啡大戏,酒女振臂娇呼,睇场嚷叫不止,赶上真正的群殴恶斗最怕惹火烧身,资藉豪富之人谁肯欢场捨命做亡魂,片霎争相逃离猢猻散,花都秩序一溃千里。
    清场速度效率过差佬查档。
    十几个刺战纹的打仔端刀具捏铁通,配置一向欠缺新意,想制服阿羽又忌惮她挟持住金毛强,不敢贸然突进,盯实缩退出口成脏,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指虎蹈锋沥血,阿羽抬手似饿狼舔舐匕刃吮吸,野性賁张。
    金毛强瘫软萎靡,疼痛昏耗了神智,尿液早已洩尽,丢光三辈子在洪兴攒积的顏面,咚声闷响,头颅被重重撳摁砸墙,一瞬闔目不省。
    「强哥!你无嘢吖嘛!」
    「屌你老母八婆!!」...
    阿羽慢慢贴墙蹲下,解开腰扣抽出皮带,系绕金毛强的脖子敛紧,随意掂枚尖礪的玻璃片抵刺他颈部大动脉,单枪匹马与眾人僵持对峙。
    大天二和阿Sam后知后觉衝出厢房姍姍来迟,顾视一地伤残,马仔前言不搭后语,震悚无以復加。
    尖东霸主的领域从酒池肉林变硝烟战场,原来区区一个女流就能办到。
    罪魁祸首没人点得出相,好兄弟面目全非不明生死,大天二急火攻心大喝:「靚妹你咪乱嚟!速速放开我兄弟先!」
    阿羽捻抹伤处血液顺拨发丝,看看他额眉那条延伸至左脸的细长刀疤,冷淡反问:「呢个场係你话事嘅?」
    「呢个场嘅陀地係洪兴太子,你咁沙胆喺度搅事。」儘管上位与否仍是未知数,角逐揸fit人倒教会他老成持重,一班细靚前自是踊跃表态为洪兴跳梁担责。
    「甘子泰吖嘛,使捻你话我知啊,唔係你话事嘅就躝埋去一二边。」
    大天二甚感受到践辱,弯曲无名指与小指,挑明他的职位有资格摆谱:「我係洪兴426梁二,你边瓣??」
    人命攸关还有间情玩小儿科响朵,打仔洪兴的确货真价实,阿羽凛然一笑:「你哋洪兴係人係鬼都乱鳩咁响,估426好大晒咩?」
    「我问你係边瓣?!」
    「点嘛?懒係威咁,想我交宝印?不如你先啦。」
    古惑老sea  food道上规矩,掛招唸诗,尊卑一过便知,大天二困惑对方身份,讶异之馀也只得力撑社团招牌,耐怒忍性背起风诗。
    「好!说我是风不是风,五色彩旗在斗中,左边龙虎...」
    不等他唸完整,阿羽左拳竖中指,像要画个劲字在胸抑扬顿挫。
    「说我是流不是流,三河合水万年流,五湖会合三合水,铁锁沉蛟会出头。」
    马仔们懵茫咋舌,舞枪弄棒个个在行,吟诗作对一窍不通,劈友劈出学问层次是何等血色浪漫,懊悔没多读几筐书装点强盗有文化的风范。
    差距,四九至大底的差距。
    接连继续诵宝诗,阿羽直接打断:?「唔使喺度床前明月光啦,我边瓣都唔係,你无谓苏乜叉歌里,精嘅嗱嗱声叫太子交陈志坚出嚟。」
    大天二错愕,与阿坚有关?莫非他欠下什么情债招致忿隘寻仇?也没听阿强提起胞兄泡了个身手狠辣的练霓裳...
    「你老母啊有心玩我哋?」
    「费事同你讲,call佢过嚟!」
    一旁阿Sam眯眼蒙睃,咬耳低语:「我睇条靚妹可能畀阿坚飞咗。」
    不谋而合,大天二赞成他的分析,那些水乳交融时用来助兴的虚假山盟海誓,许是这烈女当了真。
    「嗱,过嘢都过咗啦,仲唔放人?感情嘅嘢无得勉强,你揼佢细佬出气又踩佢大佬个场,以为咁样佢就会肯翻去你身边咩?」
    针砭时弊,有理有据,倘若不是现场剑拔弩张,阿羽极可能笑穿肺叶,再赠他俩一块自以为是牌匾。
    「九唔搭八...你想拖几耐都好,因住死人冧楼...」
    「玩嘢唔好玩大!你灼低咁多件唔使旨意走得甩,呢度一人一刀,惊你连掟煲费都无命攞!」
    她摇摇头落力抻腰带,拉得金毛强脑袋翻侧快断了綫,语结百丈冰:「刀痕仔,咪恃住马多兇我,佢今日唔蒲头嘅话,我保证佢细佬条命仔捱唔到天光。」
    最后通牒骤降室温,杀伐两方皆一念,赌谁先绷弦。
    漫游者于惨绿子夜掌舵方向,驱驰厢车重机长龙化一尾金戈铁马疾驶奔行。
    邻近坚拿道鹅颈桥段,乌鸦轻瞟车窗外,天穹龋洞飘落霢霂黑雨,与惊蛰日桥下祭白虎打小人的景象一般无垠吊诡,铜锣湾夜空凑不出半片星光。
    他忽然想祈祷,若今晚枪林弹雨劫数难逃,启明星会闯破深沉来告诉他,小拳王身处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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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mbo还是沉了,毕生遗憾写来纪念一下。
    武当老柴:Chateau  Mouton-Rothsch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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