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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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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元白眼神晦暗莫测,语调平平道:
    “虽为同僚,但我好歹算前辈,他确实狂了些,不过你行事也欠考虑,罢了,双方都有错。”嘴上各打五十大板,但心里自然偏向侄子,原本他正坐等被贬谪的后生尊敬拜见,此刻立即把容佑棠打入“狂傲竖子”一流。
    “哎?”元逸忽然一击掌,鄙夷撇嘴,提醒道:“叔父,今儿年初一,您说他是不是抢先拜会巡抚啊?戚大人到任仅两月余,不知多少州县官员趁年节休沐专程前去拜访。”
    “嘶……”元白倒吸一口气,眼珠子定住不动,半晌,“啪”一顿茶杯,果断下令:“既如此,咱们也得抓紧时间!”
    “没错!”元逸非常赞同,愤慨道:“昨儿除夕,年夜饭刚吃完咱们就赶路,只为别落于人后,岂能被千里迢迢来自京城的人赶超了?”
    驿站内,元家叔侄催促起程;旷野外,容佑棠一行吃饱喝足、睡了一觉,人和马精气神都好多了。
    “哈哈,天助我等,今天是顺风。”容佑棠高兴大喊。
    “总算轻快多了!昨夜逆风,风吹得眼睛疼,泪流不止,急得我想骂人。”卫杰笑道,顿了顿,他纳闷问:“元逸自大傲慢,大人怎么不借机收拾他?”
    “眼下没空,暂且记着他一笔。”容佑棠语意带笑,“啪”一挥鞭,高声鼓舞士气,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了,再辛苦一两日咱们就能到喜州,到时热酒热饭热炕头,吃饱喝足美美睡一觉!”
    河间山高林密,沟谷纵横,十里不同天。
    元白上轿后,走了两刻钟,天气突变,风向一转,狂风席卷鹅毛大雪咆哮翻滚,刮得车夫和家丁睁不开眼、抬不住轿,不得不请示停歇。
    “唉!停吧停吧,都给本官稳住了。”
    元白重重叹气,枯坐轿中,焦急却无可奈何,扼腕道:“出发时好端端的,转眼天气就恶劣至此!”
    大年初一的午后,河间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喜迎新春,炮竹味儿浓郁,孩童成群结伴地嬉笑追逐,太平和乐。
    容佑棠翻身下马,立定河间巡抚衙门阶前,定睛扫视,不由得感慨万千。
    “害怕吗?”卫杰戏谑问。
    “怕什么?”容佑棠回神。
    卫杰打趣道:“你上次查案,把河间上下贪官装了满满一船押回京城,官场关系一向错综复杂,这回当知府来了,怕不怕被刁难?”
    “怕甚?大哥你也说了,我抓的全是贪官,贪官被严惩实属罪有应得。”容佑棠坦荡荡,毫不畏惧。
    “好!胆识过人,无怪陛下器重你。”卫杰大加赞赏。
    容佑棠苦笑谦道:“分内之事而已,办好了是应当的,办不好得受罚。走!咱们拜会戚大人去。”
    一刻钟后
    “喜州知府?”戚绍竹抬眸,讶异搁下茶盏。他年近四十,中等身材,眼尾下垂,眸光深邃锐利。
    “是的。”管家躬身回禀,双手递上东西说:“容大人已在前厅等候,这是他的拜帖和吏部引信。”
    戚绍竹接过,细看几眼,随手放在桌面压着,沉吟数息,说:“腊月十八起程,正月初一赶到,风雪兼程,态度可嘉。”
    “容大人给您送了些京城土仪,并帮定北侯府的郭大公子捎带了几包节礼,暂时都收在前厅耳房,请大人示下。”管家又禀道。
    “哦?子瑜倒有心。”戚绍竹眉眼带笑,起身说:“走,去见一见家乡来客。”
    不多时
    容佑棠喝了半盏茶,乍然被温热熏笼一激,冻得青紫红肿的手掌奇痒难忍,正悄悄抓挠间,忽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闻讯起立,抬眼望见一名身穿宝蓝半旧锦袍的中年人含笑迈过门槛,款步负手,气势非同一般,他定定神,迎上前,端端正正拱手,朗声道:
    “下官容佑棠,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戚绍竹路过时伸手扶了半把,随后入座上首,说:“坐吧。”
    “谢大人。”容佑棠依言落座,歉意道:“下官年初一不请自来,多有打搅,实在抱歉。”
    “哪里,你是奉旨赴任,谈何打搅?仅十来天就到了,难得啊。”戚绍竹儒雅和蔼,嗓音低沉但吐字清晰,加之全程带笑,令人心生好感。
    “陛下接到喜州雪灾的折子,十分关切,特命下官火速赴任、协从大人赈灾,可下官年轻,毫无经验,甚惶恐,只盼别给您添麻烦。”容佑棠坦率直言,不卑不亢。
    戚绍竹莞尔,慢悠悠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虽然年轻,但已是第三次下河间,怎么可能毫无经验?太谦虚了。”
    呃……究竟是褒是贬?
    一时间摸不准,容佑棠想了想,恳切道:“下官惭愧。”
    戚绍竹姿态闲适,斜倚太师椅靠背,手肘搁在案面,仔细端详俊美但机敏警觉的年轻知府,屈指敲击扶手,冷不防问:“朴成可曾对你谈及本官?”
    路南,字朴成。
    提起师父,容佑棠忙起立,垂首恭谨答:“赴任前拜别师父时,他老人家略谈了两句,并嘱托下官给您带一封信。”语毕,顺势把收在怀中的信双手奉上。
    戚绍竹接了,但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搁在桌面,余光观察对方神态:
    唔,没着急,也没有巴结套近乎的意思。
    “你师父都说本官什么了?”
    容佑棠据实相告:“他夸赞您正直有为。”
    “还有呢?”
    容佑棠委婉道:“师父还夸您嫉恶如仇、幽默风趣。”
    “哈哈哈~”戚绍竹轻笑,愉快问:“这应该不是原话吧?”
    容佑棠目若朗星,身姿笔挺,一本正经答:“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哦~”戚绍竹挑眉,施施然起身,倒背双手,笑脸倏然一收,严肃道:“赈灾如救火,不容拖延,本官亦初上任,千头万绪,委实无暇抽空,你既火速赶到,不宜作无谓的耽搁——用过午膳了吗?”
    “入城正值午膳时分,一行人赶路饥饿,已匆匆用过了。”容佑棠答。
    “很好。”戚绍竹满意颔首,雷厉风行地下令:“既如此,你即刻起程去喜州主持赈灾大局,尤其注意稳妥安抚灾民,不得有误!”
    容佑棠正色领命,拱手道:“是!”
    戚绍竹眼神复杂,扫视对方过于昳丽的长相,肃穆冷峻,沉声道:
    “此外,本官还有一两句话要提醒你。”
    第177章 诱惑
    “求大人指点。”容佑棠中规中矩对答, 心平气和, 以冷静应万变。
    戚绍竹倒背着双手,于正厅上首来回踱步, 藏在背后的两个大拇指轻快绕动,问:“你之前去过喜州吗?”
    容佑棠略一思索,如实答:“下官只跟随剿匪军去过顺县。”
    “你觉得那地方如何?” 戚绍竹淡淡问。
    “实不相瞒, 当初平定匪患离开时,顺县满目疮痍,民生艰难, 但转眼过了年余,具体如何下官并不清楚。”容佑棠坦言。
    “本官也暂不清楚。”
    戚绍竹颇为苦恼,使劲拍了拍额头, 叹道:“上任至今,本官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 千头万绪呀,非常棘手。陛下去年派钦差彻查关州之乱,你们一口气抓走河间上下一小半官儿!黑心萝卜嘛,拔了就拔了,可空缺积攒的公务活儿谁干?只盼朝廷尽快派些好苗子下来,充实各衙门。”
    哦,也是了,当初我和齐兄押走一船贪官,新巡抚制定的决策缺乏人手执行,干着急……
    “大人思虑得极是。”容佑棠大加赞同,悄悄吸吸鼻子,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戚绍竹抱怨几句后,话音一转,饶有兴致问:“听说你带了些骁勇护卫?”
    容佑棠一怔,谨慎答:“因腊月里起程,路途遥远,家中亲友很不放心,故给安排了几位好手陪同。”
    “应该的。” 戚绍竹和蔼笑道:“无需多虑,不过问问而已,你自带了护卫,本官就用不着让捕快护送了,倒也省事。”
    “……”容佑棠的微笑险些没挂住。
    “庆王殿下剿匪时大获全胜、一举荡平了九峰山,但你应该明白,当地元气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宵小奸邪之辈总喜爱往浑水里摸鱼。”说到此处,戚绍竹止步,正色叮嘱:
    “实话告诉你:喜州不太平。但本官分身乏术,腾不出手收拾,幸而陛下英明,及时给派了个知府,望你能拿出魄力和才干镇住局面,设法压一压不正之风。但切忌操之过急,谨记‘谋定而后动’。”
    不正之风?
    容佑棠困惑暗忖,但对方点到为止,并无深谈之意,明显只能靠自己摸索。他拱手,慎重承诺:“下官必将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陛下圣恩和大人厚望!”
    不卑不亢,眼神坚毅,谈吐文雅稳重,目前看来,挺像一棵好苗子。
    戚绍竹挑剔考校半晌,勉强满意,挥手催促:“去吧,别耽误时间。关中的赈灾粮十日前运到,眼下已送了一半去喜州,暂时没个回音,不知顺当不顺当,你赶紧去瞧瞧。”
    “是!”
    目送新知府离去后,戚绍竹立即拿起压在桌面的信,“嗤啦”撕开,斜靠太师椅,兴致勃勃,默念两遍,撇撇嘴,慢条斯理将信塞回信封、收进怀里,笑骂道:“得意什么?不就是有个高中状元的弟子吗?值得千里迢迢来信炫耀?哼,无论多么出色的后生,如今变成了我的手下! ”顿了顿,他懒洋洋问:
    “你刚才说,那小子带了一小队精兵?”
    管家停下收拾杯盏的动作,躬身答:“应当是。精锐士兵举手投足的气势遮掩不了,个个高大健壮,都跨刀呢。”
    精锐护兵?谁给小容安排的?
    莫非是……啧,想必只能是那一位主的手笔。
    戚绍竹吁了口气,没说什么,慢腾腾起身,拖着靴后跟,哼着小调回后院,走了两步,又头也不回地吩咐:“嗳哟,朴成给我送了个人形大礼,子瑜必定给捎了些茶叶。去,沏一壶来尝尝。”
    “是。”管家乐呵呵,习以为常。
    拜别顶头上峰后,恰逢难得的风停雪止好天气,容佑棠率众快马加鞭,一鼓作气,于夜晚时分抵达目的地。
    “终于到了!”
    “弟兄们,赶紧的!”
    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远眺城墙上瞭望台燃烧得红彤彤的篝火,容佑棠精神一震,连极度的疲惫困顿也忽略了。
    但,他们只欢喜了片刻——在距离城墙五里左右的一大片半倒塌的废墟里,卫杰忽然抬手喊停,众人一同屏息静听,风声中夹杂婴孩和女人的哭声:
    “娘,娘呜呜……好饿……我饿!”
    “乖……儿忍忍……等明天啊。”
    “爹,我还想喝粥。”
    “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随着容佑棠等人策马靠近,顺风飘来的吵闹愈来愈清晰:
    “喜州喜州,咱们到底‘喜’在哪儿呢?”一老妇人哭喊,其老伴愁苦悲叹:
    “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累死累活一年,蝗虫一过,收成还不够缴田租和谷税。”
    “雪崩把房子弄塌了,朝廷拨了赈灾粮,可发放时乱糟糟的,得靠抢,每天只给喝一顿稀米汤,顶什么用呢?看着吧,我这辈子要么饿死、要么冻死。”老头儿的孤寡兄弟说,他蜷在干草堆里,瑟瑟发抖,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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